木杳白

我们至此 旅程结束

【何焉悦色】落跑‘千金’

00.

 

焉栩嘉将手腕上那块明晃晃的手表摘下放入衣袋中,手在衣服布料上摩挲几下,感受到了目前自己身上唯一家当硌手的小边角后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酒吧有着各种涂鸦的大门。

先入眼的是高高挂在墙上的硕大时钟,早上9:24,也就表明酒吧还是暂停营业,或者是刚赶走了昨晚喝的烂醉倒在地板上就睡的客人准备开始收拾残局。

 

没到上班时间,酒吧里只留有少量的几个服务生在打扫卫生,此刻翟潇闻正靠在皮沙发上吃着葡萄,手指指点点优哉游哉下达命令,让服务生打扫的认真点,把酒瓶都放齐,去昨晚那个醉鬼订过的包间好好检查有没有打扫干净云云。

 

焉栩嘉耐住性子去看沉浸在自我世界的翟潇闻何时发现自己,终于还是不耐烦,

“喂,翟潇闻!”

 

酒吧里的员工平日都以老板相称,近半月没听过有人语气僵硬叫自己的全名,翟潇闻身子下意识抖了抖,在转头看到笑地不明所以的焉栩嘉,背后一凉,努力让自己扯出一个微笑,翟潇闻放下葡萄道,

“嘉哥?怎么突然来酒吧了?”

 

“一目了然。”焉栩嘉耸耸肩,表情看似并不在意,“从家里跑出来没地方去了。”

 

“所以……”带着试探,翟潇闻未把接下来已经到口中的疑问说出口。

“到你这来借住一会,不会不同意吧?”

 

翟潇闻一听,呼出一口气大有放下心来了的意味,

“还以为什么事这么严肃,随便住,想多久就多久。”

 
 

焉栩嘉轻笑两声,外套随意丢在了沙发上,“短则个把月,长的话……啧啧啧,说不定几年。”

 
 

“这次这么夸张?什么事和伯父伯母吵这么严重?”

 
 

“也没什么……就……逃婚。”

 
 

“逃婚?”翟潇闻几乎是在瞬间起身,手掌拍桌的力道险些让还盛着葡萄的水果盘翻下地,“这还没什么?以后不准备当伯父伯母儿子了?”

 
 

焉栩嘉踱步到柜台拿了瓶黑啤,撬开瓶盖后先是喝上一口,再才将目光移到了翟潇闻身上,对上翟潇闻的眼神依旧是云淡风轻,仿佛事不关己,

“早上还没睡醒就被摇醒来通知要和一个一面都没见过的人结婚,换你你同意?”

 

 

翟潇闻摇摇头,片刻过后脑中浮现出焉伯父凌厉的眼神又悄悄点点头。

 
 

后者似乎还想问些什么,焉栩嘉向前方仰了仰脖子,即刻打断,
 
“哝,那里面走来个人,看着像来找你的。”

 
 

翟潇闻顺着焉栩嘉指的方向看去,那人长腿窄腰,极为平常的工作服在他身上也是分外好看,刘海盖住了额头,手里拿着块新的抹布懵懵懂懂的样子像只小白兔。焉栩嘉目光毫不避讳地投射在少年身上,看他对着翟潇闻露出一个笑容,眼睛立刻变成两道弯月牙,眼角微微下垂,瞳孔像是融进了星屑,也许真是什么兔子精变的,焉栩嘉在心中如是想到。

 
 

“老板?那我现在该干些什么呢?”

 
 

“你......那就,和他们一起打扫吧。”

 
 

“你叫什么?”

 
这话几乎是在少年转身后脱口而出,后者听罢,在原地停滞住偏过头看向焉栩嘉,片刻过后焉栩嘉才意识到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来说这似乎有些不礼貌,低下头掩盖似的咳嗽两声,却换来了对方的答案,

 
少年似乎笑得更灿烂了些,习惯性咬了咬下唇,“我?我叫何洛洛。”

 
 

一口吴侬软语让焉栩嘉自第一眼便打定了这是个连水都无比温柔的南方滋养出来的温润少年,他一口瓷白的糯米牙,说话语调比江南落下的丝丝细雨还要润泽人心,像是春风拂过湖面,光是何洛洛三字就在焉栩嘉心头泛起层层退散不去的轻柔涟漪。

 
 

恍惚间,焉栩嘉竟一时分不清他说的是何洛洛还是何糯糯。而糯字,焉栩嘉在那之后仔细思考过,无非是自己本能地将当时最深刻的臆想安在了何洛洛身上,糯字不止是对简简单单一个被称作‘名字’的代号的描述,更是对这个少年最贴切柔软的诠释。

 
 

他是个溢满了清甜花香的精致糕点,

咬下便是一口欲罢不能的软糯。

 

 

“那你呢?”

 
 

“我?我叫,焉栩嘉。”

 
 

“你也是来应聘的吗?”

对上焉栩嘉茫然的眼神,何洛洛指了指门口那张印着招聘两个加大加粗字体的白纸。

 
 

“我......”焉栩嘉顿了顿,随后道,“对啊,我刚刚就在和翟潇...不是,翟老板面试,面试。”

 
 

“面试?”翟潇闻一听一双眼睛瞪地浑圆,对上焉栩嘉投来的眼神后愣头愣脑点了点头,“对,对啊,我们刚刚在面试。”

 
 

“那,老板,我算是过了吗?”

 
 

焉栩嘉边问边小幅度地点头,在看到翟潇闻也跟着一起小幅度点头后又继续问道,“老板我现在要干点什么?”

 
 

“你......”翟潇闻欲哭无泪,他和焉栩嘉从小到大10几年的交情,住在同一个小区的邻家,只见过焉栩嘉盯着家里的佣人打扫卫生,从没见过焉栩嘉拿抹布擦过任何东西,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此刻主动说出要干活三个字,对翟潇闻来说确实震撼不小,能从焉栩嘉口中听到他毕恭毕敬叫声翟老板也实属罕见,翟潇闻一时脑子短路,“要不然......你和何洛洛......”

 
 

“和何洛洛一起打扫卫生是吗?没问题。”

 
 

会不会干翟潇闻对此表示怀疑,不过态度积极是真的,何洛洛很快被焉栩嘉带到对面摆各种牌子洋酒的柜台,焉栩嘉学着另一面墙正收拾酒瓶的员工,将酒一瓶瓶摆正,何洛洛在一旁用沾了水的毛巾小心擦拭酒柜。

 
 

翟潇闻在感受到口袋内的震动感后掏出手机,

焉伯父:小闻,小嘉在你那吗?

 
 

翟潇闻盯着屏幕良久,又盯着正背对着自己的焉栩嘉何洛洛良久,灭了手机屏幕,向后一把倒在沙发上,

 
 
心中决定就顺其自然,随焉栩嘉去。

 

 

01.

 
 

酒吧的员工分两批换班工作,但除了何洛洛和焉栩嘉似乎就没有第三人住在酒吧二楼所谓的员工宿舍,房间的陈设和家具摆放的位置还是一如既往,自焉栩嘉几个月前小住了几天后似乎就没有人再上来过。

 
 

翟潇闻翻箱倒柜找出了房间的钥匙给焉栩嘉,边套上外套边和焉栩嘉絮叨,

“那个何洛洛,挺奇怪,别人来应聘最先问的都是薪酬,只有他一来就问我有没有地方可以住,就算差点也没关系,说应聘倒像是来找房的,看着年纪也不大,不知道家里发生什么了,也怪可怜我就给他收留了。”

 
 

何洛洛总能在各种情况下保持笑脸,比如现在,他扶着喝的满脸通红的客人送人出了门,还挥挥手说欢迎下次光临,语气还是轻松愉悦的。焉栩嘉掂了掂钥匙,等待何洛洛摘下工作牌放下那瓶寄存在酒吧的半瓶酒,

 

“走了?”

 
 

通往二层的狭窄楼梯被隐在个和墙壁贴着同样壁纸的门后,焉栩嘉熟门熟路推开门,向上指了指,

“楼梯上去走到最里面,那间就是。”

 
 

楼梯道没开灯,何洛洛向上慢慢摸索着,焉栩嘉紧跟在后。门掩去,从外界传来的最后一丝光亮也尽数消失,最高处的阶梯比下排都要高出一些,何洛洛在半空中落脚,一个踩空失去了重心,

“小心!”及时感受到对方的异样,焉栩嘉快速伸出手将向后倒去的何洛洛搂住,“走廊的灯好像坏了。”

 
 

过黑的环境让何洛洛看不清此刻焉栩嘉脸上的表情,只有那只有力的大手隔着单薄的衣服布料传来温热的安全感。

 
 

毫无疑问,何洛洛红了脸,他只能庆幸走廊的灯坏了,焉栩嘉看不到自己被染上粉红色的耳尖,

“谢......谢谢。”

 
 

踉跄几下,何洛洛站稳身子,更加小心地登上了最后一阶楼梯。

 
 
/

 
 
上下铺是翟潇闻为了塑造宿舍氛围特地买的,被焉栩嘉诟病过无数次幼稚,睡上铺又觉得下方太空旷,睡下铺又觉得上方太压抑。而此刻小小的空间内多出了何洛洛,似乎一切都融洽了许多。

 

 

何洛洛的行李出奇地简单,黑色的背包内只有两件没什么图案的卫衣,上衣口袋中除了手机之外只有两张50元的纸币。

 
 

两人独处的环境让何洛洛变得有些拘谨,“可以洗澡吗?”

 
 

焉栩嘉点点头,“最左边是浴间。”

 
 

哗哗的水声掩盖住了耳机中播放的音乐,焉栩嘉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自己的注意力再完全回到手机屏幕上无聊的花边新闻中。

 
 

水声骤停,浴室在一小段时间内没了丝毫声响,焉栩嘉数着时钟有规律的滴答声,几分钟过去,里头传来了属于何洛洛的声音,

 
 

“嗯……焉,焉栩嘉?能帮忙拿一下浴巾吗?”

 
 

焉栩嘉起身打开衣柜门,找出浴巾,浴室门没有完全关上,留了条窄窄的缝隙,热气腾腾给浴室里蒙了层暧昧的雾,何洛洛朦朦胧胧的身形让焉栩嘉面色通红,偏过头去轻咳一声,待何洛洛身手拿走那块白浴巾后,焉栩嘉手抓着门框轻轻把门拉紧。

 
 

宽大的领口让何洛洛胸前露出一片白皙,夏日的T恤布料轻薄,焉栩嘉甚至能隐约看见何洛洛漂亮的蝴蝶骨和盈盈一握的纤腰,焉栩嘉不着声色咽了口口水,神不守舍刷着手机里的推送新闻。

 
 

牛奶香味的沐浴乳在何洛洛双脚踏到上下铺的木爬梯后更浓郁了些,他好瘦,白T恤空空荡荡地挂在肩上,手腕微微一用力就能显现出一些雪白皮肤下的青绿色血管的轮廓,像是只飘飘欲飞的蝴蝶,何洛洛轻轻一个踮脚上了床,让焉栩嘉讶异的是,没想到看着摇摇欲坠的白蝴蝶竟然有腹肌。

 
 

从焉栩嘉的角度,此刻他只能看到何洛洛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半截小腿,他的肌肉线条偏偏又是如此地恰到好处。

 
 

他是天生被上帝宠爱的神之子。

 
 

窗帘只拉了一半,从窗外照进的暖黄色灯光正好打在焉栩嘉脸上,辗转了半小时有余,焉栩嘉还是无奈起身准备去拉窗帘。

 
 

这之后才发现原来何洛洛所睡的上铺不仅是脸,就连被子也整个被灯光罩住,何洛洛却睡的异常安稳,焉栩嘉凑近床头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何洛洛微颤的睫毛盛着小小的微光,半张脸陷在枕头里,双唇微张着吞吐夏日晚间微凉下来的空气。

 
 

焉栩嘉先是靠在窗户上眺望窗外已经没了轿车行驶的公路和被风吹得发出簇簇声的树,

 
 

“好漂亮。”

 
 

他喃喃自语,脑子浮现的画面尽是何洛洛柔和的睡颜。

 
 

/

 
 

焉栩嘉是被断断续续的水声吵醒的,半睁着眼看向正在擦头发的何洛洛。

 
 

“吵醒你了吗?”何洛洛低着头以防止水从发尖顺着流入衣服中,“抱歉啊,我下次会小声一点。”

 
 

焉栩嘉掀开被子一鼓作气下了床,“没有,生物钟,自己醒了。”

 
 

何洛洛这才放心,手上擦头发的动作又继续起来,边擦着边跟焉栩嘉叮嘱,“浴室里的喷头好像有点坏了,一会开的时候小心点。”

 
 

焉栩嘉点点头,瞟了眼何洛洛踩在木地板上的白皙的脚,随意趿了一双拖鞋后去了浴室。

 
 

焉栩嘉吐掉口中的白沫,脸凑近镜子去看了看眼睛下的一圈乌黑,他想,何洛洛也许就是一只蝴蝶,不动声色就轻轻飞入了他梦中。

 
 

白皙的锁骨处让那一小块红更为突出,何洛洛问焉栩嘉借来了驱蚊剂,喷在手心中再涂到耳后。

 
 

那抹再平常不过的红与焉栩嘉脑中残留的梦境片段几乎无缝接合,在何洛洛锁骨上留下个暧昧印记的想法让焉栩嘉自己也为之一惊。

 
 

“走吗?”

 
 

“什么?”焉栩嘉僵硬地张了张嘴,脑中不断追忆着何洛洛对自己说的话是什么。

 
 

“下楼,要去吗?”

 
 

“好,好……”

 
 

/

 
 

翟潇闻又像昨天那样,懒洋洋靠在一边指挥着人干活,纯然一副资本家模样。

 
 

“我们还去擦那个酒柜吗?”

 
 

不同于他人,翟潇闻并没有在何洛洛下来后就立刻下达指令,而是笑着打了个招呼接着又转头翻阅手机。

 
 

整个空间内除了翟潇闻就只有焉栩嘉没有统一的制服,牛仔衣外套披在肩上,焉栩嘉双手插着口袋靠在酒吧的房柱上,模样比老板还像老板。

 
 

何洛洛找来两块毛巾,把其中一块递给焉栩嘉,两人肩挨着肩,何洛洛小声向焉栩嘉打趣,

“你看着可真不像给少爷打工的。”

 
 

焉栩嘉挑挑眉,饶有兴趣反问道,“那我像什么?”

 
 

“你像大少爷。”

 
 

“那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什么?”

 
 

小少爷三个字在焉栩嘉回忆起何洛洛漂亮的肌肉和恰到好处的身体线条后转了个弯,

 
“你像个大小姐。”

 
 

焉栩嘉能明显感受到在‘大小姐’三字出口后,何洛洛擦拭桌面手一顿,

 

“哗啦-”

 
 

还装着半杯啤酒的酒杯掉到地上碎裂,金黄色的液体绽开一个小面积的水花,

“对不起对不起,我会收拾好的。”

 
 

何洛洛刚蹲下身子拾起一片碎裂的玻璃就被焉栩嘉一把捞起来,
 

“傻不傻?直接用手拿玻璃。”

 
 

回答焉栩嘉的是何洛洛沁出血的食指。

 
 

“没事,就出了点血,擦掉就好了。”

 
 

纸巾被揉成一团按在伤口处,在瞬间被泅出一朵暗红色的花来,焉栩嘉蹙蹙眉,“你别动,我来收拾。”

 
 

“不好意思啊。”小孩显得有些自责,语调也低了不少,“我好笨……”

 
 

焉栩嘉找来笤帚将玻璃渣扫干净,摇摇头表示否认,“没有。”

 
 

“哎呀,好了好了!现在人手够,你们一会开门了再去帮忙,先休息会。”

 
 

何洛洛转向翟潇闻,先是鞠了一躬,“老板对不起,杯子我一定会赔偿。”

 
 

“一个杯子,人没伤到就好。”

 
 

焉栩嘉强行拉何洛洛坐下休息,后者却怎么也坐不住,看着瘦瘦小小没想到力气挺大,把焉栩嘉的手腕按在大腿上三两下便挣脱了又去够那块抹布。

 
 

翟潇闻得了和焉栩嘉独处的机会,帮制止住焉栩嘉,“先等等。”

 
 

“你说。”

 
 

“昨天伯父发消息给我了,我说你不在我这。”

 
 

“谢了兄弟。”焉栩嘉拍拍翟潇闻的肩膀,让翟潇闻接下来准备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懂焉栩嘉的意思,可眼前这个突然闯入焉栩嘉生活的奇怪少年和他之间所阻隔的山海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跨越的,至少此刻为止,除了何洛洛姣好的脸庞和儒雅的性格,翟潇闻什么也不知道。

 
 

但他不知道,

 
 

焉栩嘉知道,那是生活给他的一个新奇的惊喜,恰好他因为不情不愿的联姻逃离了家,恰好何洛洛因为他所不知道的因素来到了酒吧。一切都是那么的巧合却又完美。

 
 

一见钟情没什么不好。

 
 

02.

 
 

恐怖片真的是何洛洛不小心手滑点进去的。

 
 

焉栩嘉洗完澡边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边向前去看坐在电脑桌前的何洛洛在干些什么。

 
 

电脑屏幕一半被一个不知名的播放器页面占据,一段急促阴森的音乐过后,先出来的是一行排列不规则的标题,接着每个血红色的字变得动态化,猩红粘稠的液体缓缓向下流。

 
 

“在看什么?”

 
 

焉栩嘉突然插入的声音让何洛洛一个激灵,焉栩嘉将毛巾架在自己肩膀上,笑了笑,“怎么见我跟见鬼一样,在看鬼片?”

 
 

何洛洛忙摇摇手,“不不,不看了。”

 
 

鼠标在点向界面的白色叉前被焉栩嘉转了回去,“没事,我陪你看。”

 
 

焉栩嘉灭了灯,电脑桌前仅有一张软凳,自然而然两人只能坐在一起,正片的开头出现的是个破败的村庄,镜头被处理成了黯淡的色调,建立在村中央的学校年久失修,落下了斑斑霉迹,操场南面的钟却出奇地每到午夜12点便开始伴随着诡异的笑声响彻山谷。

 
 

电脑正上方的空调运作着,丝丝凉气像是打在何洛洛身上的软鞭,让何洛洛不自觉一个哆嗦。

 
 

“怎么了?冷?”

 
 

牙齿微微有些打颤,何洛洛将脸别过去不再正视电脑屏幕,对上焉栩嘉黑暗中的瞳孔后安心了不少,接着怯生生回答,

 
 

“有点。”

 
 

叠好放在床铺上的小毯子被抽出,焉栩嘉将毯子铺开给何洛洛盖好,半个身子压在何洛洛身上让毯子的边角塞入缝隙中。

 
 

如果忽略掉何洛洛快速涨红的脸以及焉栩嘉过重的呼吸,那么这一举动的熟练程度甚至可以让人觉得这是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好点吗?”

 
 

何洛洛点点头,不开口却也不敢再将目光投向焉栩嘉,只能将精力放在自己本就害怕的恐怖片上,任由自己的大脑受恐怖片的操控。

 
 

一群年轻的大学生收到邀请来到这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作客,下岸后转遍了整个村子却没有人烟,正当准备打道回府时却发现码头的船早已没了踪影,联系的新船只起码要在两日后到达,大家商议过后决定现在草坪搭建帐篷,晚上轮流守夜以备不测。

 
 

12点一到,钟声准时想起,诡异的笑声又一次让何洛洛胆寒,他整个人向后靠了一些,将唯一露在外面的脚缩进了毯子。

 
 

也许是恐怖片的发酵,何洛洛对身边突然传来的温度异常敏感,转过头去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

 
 

“空调有点冷,不介意吧?”

 
 

焉栩嘉的身子又靠近了些,两人的裤子都只到膝盖,小腿在软座狭小的区域内摩擦,温热的手不动声色触碰上何洛洛冒了些虚汗的指尖。

温柔的男嗓像是一剂镇定剂,

“还是很冷吗?靠我近点。”

 
 

何洛洛本想假装没听见,身子却不由自主被焉栩嘉独有的低沉却又极赋安全感的音调俘获,向焉栩嘉的怀中靠了靠。

 
 

焉栩嘉温热的吐息打在何洛洛侧颈,只一心朝着那股缠绵、还藏在纱中的情愫奔去,早已心猿意马。

 
 

等何洛洛再定睛去看屏幕,突然出现的满脸是血的长发女人特写让他忍不住一声惊呼。

 
 

影片戛然而止,当然不是结束了,而是焉栩嘉将电影暂停了,打开小台灯,周围亮起一圈,焉栩嘉能看到何洛洛比平日更白一些的脸,

“不看了,睡觉。”

 
 

焉栩嘉将毯子掀开一个角准备起身,见何洛洛仍抓着自己衣角的手和泛白的骨节,

“怎么了?”

 
 

何洛洛顿了顿,满目的忧愁,出口的话却是没事,放开了焉栩嘉被自己死死揪住的衣服,那里早已留下了抚不平的褶皱。

 
 

/

 
 

焉栩嘉当然没睡着,他躺在床上,脑中对看了一半的电影恐惧甚少,他从小就不相信这些玄乎的东西。

 
 

今晚何洛洛翻身的次数格外多,到后来床也跟着发出些轻微的吱呀声,除去空调运转的声响,焉栩嘉能隐约听出一些叹气声。

 
 

他在等。

 
 

时间长到焉栩嘉几乎快要睡着,以至于他丝毫没有注意到何洛洛下床的动作。

 
 

何洛洛在焉栩嘉床边慢慢蹲下,用极小的力道扯了扯被角。

 
 

“嗯……?”

 
 

得到了焉栩嘉的回应,何洛洛小声问道,

 
 

“嘉……嘉嘉,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片刻过后,那道声线更小了些,带着颤,“就,就一晚,好吗?”

 
 

焉栩嘉欣然敞开自己的被窝,先触碰到皮肤的是何洛洛带来的粉红豹玩偶,再是一股熟悉的牛奶沐浴乳的香味。

 
 

何洛洛将半张脸埋进被子里,说话声音闷闷地、软软地,“谢谢。”

 
 

温水煮青蛙,焉栩嘉不着急。

 
 

他等到了,他的‘平民窟’大小姐主动投怀送抱。

 
 

也许是焉栩嘉的床有什么魔力,至少当何洛洛躺进充满了焉栩嘉味道的被窝后他睡地极好,这种好不是第一晚那种因为白天的奔波而快速入睡的疲惫的好,是带着香甜的安好。

 
 

这是半个多月下来焉栩嘉头一次比何洛洛早起,何洛洛向早已坐在椅子上无事,盯着自己看的焉栩嘉问了个好,捂住脸有些不好意思,

 

“早上太丑了,你别一直盯着。”

 
 

也不知是逗笑打趣还是什么,焉栩嘉的回答异常庄重,“哪里丑?”

 
 

“哎呀,就是不好看,不要看了。”

 
 

何洛洛趿着拖鞋落荒而逃,关门前一刻清清楚楚听见焉栩嘉笑着说就是好看,就要看。语气像极了逗得人羞红了脸却得意洋洋的幼稚高中男生。

 
 

焉栩嘉看到出了浴室的何洛洛两只不一样的拖鞋本是打算趁着早晨的兴头继续挑逗两句,却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尴尬地动了动双脚,

 
 

原来最先乱了方寸的是自己。

 

/

 

如今在简单地在酒吧一起工作已经无法满足焉栩嘉,醉翁之意本就不在什么打工,而自己的“山水之间”似乎在昨晚与自己促进了不少关系。

 
 

何洛洛刚准备像往常一样继续自己的工作,就被翟潇闻告知今天轮休。何洛洛本要推辞,即使放自己一天假似乎他也没地方可去,在房里躺一天无所事事还不如下来擦桌子。

 
 

焉栩嘉及时插话,“在这呆了这么久,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正好放假出去散散步。”

 
 

即使出生在这个城市,何洛洛依旧对周围有些什么毫无概念,从小被圈养在孤独星球的‘大小姐’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一个完整的童年。

 
 

“想去哪玩?”

 
 

何洛洛思考良久,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哪也不认识哪也去不了,“我……我对这带不太熟。”

 
 

虽然对翟潇闻去游乐场这个俗气又矫情的少女心意见表示嫌弃,可当焉栩嘉载上何洛洛转动方向盘,却还是开向了全市最大的游乐场。

 
 

正好碰上了什么游园会,刚进门就有一群套着厚重玩偶服的卡通人物和两人互动,焉栩嘉早已过了对这些幼儿园小孩看的动画片感兴趣的年纪,却很乐意看何洛洛一副欣喜的模样一会和这个人偶转个圈一会和那个人偶来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么大了还对这种小时候就玩腻的东西感兴趣。”

 

大人总是很奇怪,有时抱怨是用开心甜蜜的语气说出来的。

 
 

何洛洛沉思片刻,表情很快又恢复了原样,“我小时候从来没来过这些地方。”

 
 

焉栩嘉低头去看何洛洛弯弯的眉眼,他不懂这个童年中连游乐场也没有的何洛洛究竟经历了什么。

 
 

不过索性,他丝毫不加矫饰的笑是焉栩嘉能真真切切看到的东西。

 
 

本就是双休日,又加上碰到了一年一次的游园活动,游乐场的人比平日多了一番。

 
 

一路上焉栩嘉见了不少还穿着高中校服的男男女女,很可惜,焉栩嘉在那段连牵手对视都青涩的要命的年纪却没谈过一场恋爱,那些都是他所看不上的胭脂俗粉。

 
 

和何洛洛走在一起,焉栩嘉突然觉得自己17岁的少年时代又重新回来了一次,带着喜欢的人一起来一次游乐场。

 
 

幼稚的仪式感能化成心底最甜最软的蜜糖。焉栩嘉在无意中和何洛洛指尖相碰的瞬间发现,原来自己也是个期待仪式感的人。

 
 

焉栩嘉按照翟潇闻的建议,同何洛洛第一个排队的项目选择了旋转木马。那是何洛洛头一次见到旋转木马,却也是焉栩嘉头一次坐旋转木马。

 
 

年幼时,小小男子汉总觉得旋转木马是只有女孩才会玩的游戏,少年后,一心寻求刺激冒险便对这样的项目嗤之以鼻。

 
 

而此刻,焉栩嘉坐在木马上向后去看南瓜车里笑着朝自己挥手的何洛洛,他觉得这是整个游乐场最有趣的项目。

 
 

双层的旋转木马像是个做工精巧的八音盒,放着甜腻舒缓的音乐,漂亮的小马和南瓜车应和着音乐,何洛洛一身白衣,干净地像是从天上坠落下来的折翼天使。

 
 

小少爷也好,大小姐也罢,焉栩嘉想,无论如何,何洛洛他要定了。

 
 

/

 
 

其实何洛洛也是迈出了那一步的。

 
 

公开场合必须穿在身上的漂亮洋裙往往是女孩们的最爱,而对何洛洛来讲,这有着各种复杂装饰和可爱花边的裙子却无时无刻不提醒自己:我是个男生。

 
 

婴孩的啼哭伴随着窗外一道响彻云霄的闪电而来,不退的高烧让全家慌了阵脚。

 
 

各种昂贵的药品技术统统失了效,徐妈妈整日以泪洗面,直到那位走投无路才请来的民间偏方医生的到来。

 
 

那老中医一把白嘘嘘的胡子,说话声音有些干瘪,

 
“这孩子被病魔缠身,光是吃药毫无用处,18岁之前必须当做女孩来养,才可度过难关。”

 
 

徐父本对这些民间迷信毫不信任,可事到如今却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谁知几剂中药下去还真见了效,何洛洛从那以后便再没逃离过代表着女孩的小洋裙。

 
 

为了防止被发现,何洛洛自然被限制了活动范围,原本的名字徐一宁也改成了何洛洛。白纸一般的童年除了徐家的宅子、花园、高大铁门和各种喊着自己大小姐的佣人,似乎什么都没有。

 
 

终于在成人礼那天脱下繁重的礼裙,本该自己主宰的成年后的人生却被一桩毫无头绪的家族联姻压垮。

 
 

所以,他逃了。

 
 

而从小被养在阁楼里的‘大小姐’,初尝人间烟火便被偷去了心。

 
 

他小心翼翼去一点点靠近,小心翼翼去慢慢触及,封闭环境下成长的大小姐哪里谈过什么恋爱,初尝爱情滋味手足无措,慌乱地做出回应唯恐把心之所向推远。

 
 

如果说落跑是18岁何洛洛的第一次为自己勇敢,那么焉栩嘉一定是18岁何洛洛的第一份夹杂着羞怯爱意的情窦初开。

 

 /

听说在摩天轮到达最顶端的时候接吻,那么两个人会永远在一起。

 
 

焉栩嘉不敢说自己绝对能抓住过去,但至少,他想要为自己把握住现在,把握住现在自己那份似远似近又也许是触手可得的爱。

 
 

“何洛洛。”

 
 

他轻声低喃,下一秒便扣住何洛洛的脑袋吻向怀中白纸一样干净的少年,果然,不出所想的香甜与甘洌。

 
 

焉栩嘉看向轻喘着气的何洛洛,暧昧发酵,那抹绯红更明显了些,摩天轮缓缓降下,伴随着游园会圆满结束的庆祝礼花,他听见焉栩嘉缓缓道着,

 
 

“不管你是谁,何洛洛,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

 
 

那是他们第二次睡在一张床上,不同于上次,粉红豹的位置完全被焉栩嘉代替,焉栩嘉轻轻吻着何洛洛的眼睑,

 
 

我的大小姐,我要你。

 
 

03.

 
 

人总是在不愿面对现实时充分发挥自己的鸵鸟精神,比如现在,小情侣成功在一起度过了甜甜蜜蜜的一周,而当头一次谈恋爱的大少爷满心欢喜准备悄悄买下看上了很久的情侣对戒,却发现每一张银行卡都早就被冻结住了的时候,焉栩嘉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来自家庭的压迫以及自己不得不面对的东西,也就是自己逃跑的根本原因一一一家族联姻。

 
 

他当然千万个不愿意让自己心爱的男孩一直住在酒吧,也千万个不愿意让自己捧在手心的宝贝与自己永远只能在暗地滋生。

 
 

带着何洛洛回家见父母是焉栩嘉在慎重思考了小半星期后决定的,他握着何洛洛的手,语气头一次的一丝不苟,

 

“无论如何,我不会松开你的手,所以也请你,千万别放开我。”

 
 

何洛洛拧成一团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一只手握住焉栩嘉的胳膊,

“咔嚓。”

 

而后另一只手在半空朝窗户的方向中挥舞一下,

 
“你看,我把我们两个铐在一起,钥匙扔了,我们永远都分不开。”

 
 

对上何洛洛甜甜的微笑,焉栩嘉打定主意,这就是他的命中注定。

 
 

/

 
 

近两个月未见的儿子回家这让焉伯父惊讶,而带回了个看着还未成年的小孩,这更让焉伯父惊讶。

 
 

短短两月焉栩嘉却似成长了不少,他紧紧握着何洛洛的手,看向父亲的眼神满是坚毅,他一一将自己对身边少年的满满爱意和坚定诉说给父亲。

 
 

“您放心。我会对我的选择担负所有责任。”焉栩嘉将手紧了紧,

 
 
“可是他,我不会放弃。”

 
 

何洛洛突然抽回的手给焉栩嘉来了个措不及防,后者挺直了背双手交叉放在身后,一副被抓住了早恋的高中生模样,

 
 

“妈……妈?”

 
 

妈?妈!

 
 

焉栩嘉向刚从书房中出来的焉妈妈看去,身边的伯母一双大眼,带着笑,有些像……像……

 
 

焉栩嘉没力气也不敢再往下想。

 
 

/

 
 

“本来这次是来道歉的,毕竟婚礼前夕自家孩子跑了,来了这才知道原来小嘉也快两个月没回家。”

 
 

焉栩嘉扶额,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原来自己万般抗拒的结婚对象就是何洛洛,原来何洛洛逃跑的原因就是准备逃婚,逃掉那场和自己的婚礼。

 
 

爱情像个圈,两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索性他们相知相爱,牵着手约定了余生。

 
 

当天的下午焉栩嘉便开车带着何洛洛回酒吧拿行李准备回家,焉栩嘉将简单两个书包放入后备箱,听着背后何洛洛的喊声,转过头,逆着光,他看见自己的小天使被镀上了一层漂亮的色彩。

 
 

何洛洛向前奔去,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得上扬着。

他在奔向他心心念念的少年,奔向他命中注定的羁绊,奔向他的归宿,他的未来。

 
 

焉栩嘉接住了,接住了他义无反顾的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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